我的额上贴着您的手
文/ 王永寿
有一只手,曾贴在我的额上就那么分把钟,三十多年过去了,却一直温暖着我,已烙进我的心灵深处。
有一个影子,曾在我的眼前晃动过,虽已三十多年了,但却缠进我往后岁月的每一个寂静时分,回忆起来,让我感动得眼里晶莹溢动。
有一个声音,三十多年过去了,当时不觉得暖心、有磁性,现在回忆起来,却分外悦耳,像来自时光深处的悠长的呼唤,格外亲切。
那时我读初一上学期,陈春祥老师当我们班班主任。那是分田到户的头一年,家里生活还是苦不堪言,温饱依然是个问题,每天上午上第四节课,饿得好难受。故此,我常第四节课逃课,逃回家吃点冷稀饭。我家就在学校学附近,最多三四分钟的路,一般第四节都没正课,不是历史,就是地理,或体育,但星期四第四节,偏偏是节语文课,我也逃过一回,走时,我跟同桌说了一声:头痛难受,我回家躺一下。
第四节上课,陈老师一见没我,问了我的同桌,同桌说我头痛回家了。陈老师叫大家自习一会,说去看看王永寿。我在里间听到陈老师的叫声,永寿、永寿、永寿……不妙,陈老师来家了。其时,我妈下地摘菜,家里没人,我不敢回应,马上上床躺着,装着真头痛,其实是饿昏了,头晕。
陈老师站在大门外一连叫了好几声,知道家里没人,他在大门外自言自语,不会上医院吧?
我就躺在大门左面第一间,听得很清楚,继而听到脚步声迈进大门,我知道情况不妙了,惊出一身冷汗。
陈老师站在厅里又叫开了,但压低了声音,永寿、永寿、永寿……
我估模他不找到我,誓不罢休,我开始假装病重的样子,呻吟声起初低沉,让他能隐隐听到,继而放高音量。
陈老师循声踩进房里,那是一间低矮、阴暗的小房,生人踏入,几乎看不清床的位置,墙上连小窗也没有,跟地窑似的。陈老师进来,连声轻唤,永寿、永寿,你在哪儿?我用力“咳”了两声,陈老师借着小门微弱的光线及我的咳嗽声,寻到了我的位置,连声说,咋啦?咋啦?
我说,头沉。他已移到我的跟前。黑暗中,我看到他宽大的右手慢慢伸了过来,落在我的额上,几秒钟后,移动着位置,最后,贴在额上二十几秒钟没动,像蝴蝶伏在花瓣上:呀呀呀!有热,有热,我背你去大队卫生所看看,声音在寂静的屋里大得出奇。这时,我妈摘菜回来了。
我妈见陈老师,招呼他到厅里坐,陈老师对我说,准是昨晚着凉了,看一下就没事,然后步入厅堂。陈老师在厅堂里对我妈说,永寿有热,得赶紧看,我正在上课,发现他课桌没人,就赶来了,我得去上课了。
其实,发点热不算啥,农村人的命没那么金贵,贱得很,用不着去看,我妈也不会带我去看。我是饿着难过,想回来喝点冷稀饭,结果,锅里干干净净,一点也没有,饿得慌,干脆上床躺着。我妈在锅台忙开了,根本不理我,中饭下肚,病就没了。
直至我离开校门,步入社会,怀念读书的日子,才会想起那些老师们。大家提起哪个老师好,我的脑里立即闪现出广丰下溪中学的陈春祥老师。他虽是工农兵推荐去读的大学(即七十年代推荐的农民去读大学),但他教学很不错,抓得很紧,要求每个学生要写日记,每周五交上去,他要批改一次。
他特别喜欢看我的日记,说,有趣味性,故事性,比上饶的《赣东北报》(《上饶日报》的前身)有可读性,后来大家都不写了,唯有我坚持。他说,你每周五必须交给我,我星期六、星期天就读你的日记。是他坚持要看,我才坚持写下去。
遗憾的是,初中二年级,就换了老师。但我爱好写作,真与他分不开,或许,他那时发现我有写作的天赋,就用那种爱看我的习作,迫使我坚持写下去,用那种写得“比《赣东北报》”还好看的话来鼓励我。大家可以缺课,他唯独不让我缺课,中午,常叫我到他的办公室里坐坐,给我倒茶,陪我聊天。在当时,那是大家好羡慕的啊!
高中毕业后,走上社会,我就与他失去了联系,虽是同一个乡,离开就几里地,要见很容易,但我没出息,无脸面见这个恩师。他已捎了很多话给其他同学,说在《上饶日报》读过我的文学作品不小于60篇。就是不知我在哪儿?前年,我才叫一个同学把他请到城里来,在一个小酒店里摆了一桌,叫了些同学作陪,他喜口酒,我也爱沾点,举起酒杯,话就多了,话当年学生时代生活,话现在的人生舞台,在老师面前,即使一惯爱唱高调的人,也规规矩矩不敢多言,大家都嗟叹当年不努力,造就现在书到用时方恨少。
从来不下酒桌敬人的我,第一次下酒桌敬了陈春祥老师。陈老师对我们说,你们步入社会,要多存善心,多兴善举,常怀一颗感恩的心,做人要低调,再有才,要像金黄的稻穗一样,低头,要谦虚……老师的一番话,像一剂苦口良药,治愈我们浮躁的心。我一直没有提当年那次逃学,以及他到我家看我的那件事,或许,他早忘了,但我没忘,时常反刍这件事,感激他当年对我的关爱,造就我一直热爱文学,心中有梦,虽穷,但内心丰盈。
有了一次酒桌相逢,他知道我做烤鸭生意,就常光顾我店,做起我的上帝。每一次,我都打算不收他的钱,然而,不收钱,他就不要,我就少收三五元。他老说,别少收了,我工资六七仟,吃喝不成问题,你靠这养家的。为了我的生意,不但自已常买,而且逢熟人便说,商城北路36号那家烤鸭,味道独特,不油、不腻,入口酥、脆、香。
我觉得,老师与父母是一样的,父母望子成龙,老师也巴望学生学业有成,出人投地,步入社会,成为社会的栋梁,或者,能自食其力。陈春祥老师,一个我难忘的老师,他那只宽大的手,仿佛一直贴在我的额上,让我的心一直暖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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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永寿,68年5月24日生。一介布衣,敬畏文字。已发表小说、散文400多篇。
通 联:江西广丰商城北路36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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