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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卫华 | 洁白的油茶花(下)(短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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洁白的油茶花(下)(短篇小说)
向卫华
2020.11.14


热情好客是山里人的本性,山里人缺的只是钱,吃的缺十分丰富,因为山野有的是山珍,山野对山里人来说是一座取之不尽的宝库。有时,茶花的爹从山里打来金鸡、斑鸡,挖得田棒头、芭茅老鼠,或烧得土蜂子、雷蜂子,或在河里摸得团鱼、鲑鱼,或茶花的娘从山里捡得枞菌、香菇、冻菌、木耳等,她爹或她娘便要她到村部找我们,要我们到她家去吃饭。山里人的邀请是真诚的,不容许有半点推辞,假如借口推辞的话,那是对山里人最大的侮辱,以后山里人就不会再理你了,那怕你当好大的官,这是我在村里开展五年扶贫工作的最大收获。
在茶花的爹办饭弄菜的时候,老施他们几个就在寨子里转,我就捧一本书坐在吊脚楼上看。我这人没有什么爱好,就爱看点书或写点文章,在我看书的时候,茶花便给我冲茶倒水,并不时地拿起我放在桌上的书翻一翻,虽然只是翻一翻,我却看到了一双贪婪的眼睛,眼睛里含有晶莹的泪珠。
有一次,吃过晚饭,老施他们几个在堂屋玩纸牌钻桌子,我就在房间里看书。由于那时村里还没有通电,大家照明用的是煤油灯,茶花便用她上学时用过的墨水瓶给我做了一个煤油灯盏,那是一个很小巧秀气的灯盏,曾陪我度过了多少个不眠的夜晚啊!在这无边的黑夜里,煤油灯一闪一闪的,摇摇曳曳的,放出的光虽很昏暗但却温馨。
乡村的夜晚很寂静,除了鸟啼、虫鸣、女儿河的流水声,偶尔从远处传来一两声狗吠、牛哞,此外,再也没有什么声音了。在这样静静的乡村的夜晚,捧一本书看,闻着墨香,那真是一种享受啊。
这时茶花轻手轻脚地走上楼来,给我冲了一杯茶水后,坐在我的旁边,手里翻着一本书,怯怯地问我:“向叔叔,看书有趣味吗?”
“怎么会没有趣味呢。书里的故事可以让你哭,也可以让你笑,可以让你乐,也可以让你忧。它可以把你带到一个神秘的世界里去。”我笑着说。
“那你能帮我借几本书看吗?”茶花一脸认真地说。
“可以啊。”望着茶花那双睁得大大的渴望知识的眼睛,我心里隐隐作痛,像有许多针扎在心窝子里。是啊,这本是一个正在上学的孩子,却由于贫困,过早地承担起生活的重压。我问:“那你想看什么书啊?”
昏暗的灯光里,茶花扑闪着那双大大圆圆的眼睛,双手托着腮沉思着,想了好一会儿,才柔声细语地说:“我喜欢看文学书籍,像《少年文艺》之类的,我上学时老师给我看过,挺有趣味的。”说完,茶花“噗哧”地笑了一声。
于是,我便利用回县城的机会,从家里翻出以些我小时候看过的书,我记得有《星火燎原》、《格林童话》、《雷锋的故事》、《欧阳海之歌》、《寄小读者》等,还有几十本《少年文艺》。当我把书送给茶花时,茶花那高兴的劲儿就不用提了,就像过年时她的爹娘给她缝了新衣服一样。茶花爱不释手,小心翼翼地把我送给她的书放在桌子上,桌子上还整整齐齐地码着她上学时用过的课本和写过的作业本。
茶花对书的迷恋,就如同山坡上滚石头,一旦起动了,往下滚的速度就会越来越快。从此,茶花一有空就沉迷在书里。
为这,茶花没少挨她爹的骂。
一天下午,茶花的爹从山里捕得几只金鸡和烧得一窝狗蜂子,叫我们去他家喝杯酒。饭前,我又像往常一样搬一把竹椅坐在吊脚楼上看书,老施他们几个则帮茶花爹弄菜,茶花则负责办饭。一缕缕淡蓝色的炊烟从厨房里升腾起来,在风的抚摸下,弥漫在屋顶上、院子里,然后轻轻地飘向女儿河。
突然,几声骂声从厨房里传来,接着茶花“咚咚咚”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上吊脚楼,脸上挂着泪花,手里拿着一本书,赶紧躲到我的身后;她爹拿着吹火筒从后面撵上来。原来,茶花边办饭边看书,一不小心把饭给煮糊了,她爹闻到焦糊味,走进厨房一看,看见茶花正在埋头看书,气不打从一处来,大声骂道:“你这个砍脑壳的,饭煮烧了你都不知道?”说着操起门后的吹火筒要打茶花。
我顺手夺下茶花爹手中的吹火筒,把他拉到竹椅上坐,茶花呢赶紧下了楼。茶花爹还在生气,额角青筋暴露:“一个女孩子,看什么书?”
“女孩子看点书有什么不好呢?”我给茶花爹递了一根纸烟,并为他点火,然后劝道。
“有什么好?人常说,灰不上墙,女不养娘,女儿大了反正是人家的人。”茶花爹气鼓鼓地说,声音很大。
“她本来还是读书的年纪,你却不让她读,这就是你做大人的错了。女儿也是娘身上掉下来的亲骨肉,做爹娘的都不心疼,谁又来心疼她呢?女孩子怎么了?女孩子也是人,读书读好了照样会有出息,照样能养爹娘。女孩子读点书对她往后要好处,以后她日子好过,你也光彩啊……”我把平时想说的话一股脑地全说了出来,但每字每句都是很诚恳的。
听我这么一说,茶花爹气消了,也就没什么说得了。只是低着头,吧哒吧哒地抽着旱烟,眉头紧锁着,似乎在想什么。一圈又一圈白色的烟雾从口中、鼻中喷出来,在风中自由自在地舒展着细细圆圆的身子,散漫地云游着。
往后,我又给茶花送了一些她看得懂的书,并给她卖了一本《新华字典》。茶花在《新华字典》的扉页上写了一行字:“我要读书。”字写得很娟秀,字上还滴有几滴泪痕,斑斑点点的。我想,茶花是块读书的料,可惜生在农村,家里偏又很穷。

时光就如山野里的油茶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就像女儿河的水,涨了又消,消了又涨。转眼,我们在村里住了五年。
一颗露水一棵草。在这五年里,茶花汲饮着山涧中纯净的泉水长大,沐浴着大山里芬芳的野花长大,从一个黄毛小丫头出落成了一个大姑娘,变得更加美丽了,身架子匀匀称称高高挑挑的,该凸的地方凸了起来,该凹的地方凹了下去,走在长满绿树和开满野花的路上,步履纤纤,笑意盈盈,全身的曲线就像女儿河的水一样在流动。本来嘛,她就是山野的一片叶子或一汪泉水,是一朵飘扬的野花或挂在枝头上的一颗果实。于是乎,她的健康的美丽,她的劳动的色泽,她的蓬勃的活力,就同养育她的这片山水天然相连。
通过五年的扶贫,村里也发生了一些变化,先是通了路,后又通了电,这样一些有钱的人家便买了电视,山里也不再是一个真空了,人们呼吸着山外的气息,也向往着山外的生活,村里开始有人到沿海城市去打工,给家里寄回了大把大把的花花绿绿的钱。
十八岁是一个多梦的季节。十八岁的茶花开始有了心事。有时我看见茶花独自站在吊脚楼上,望着刚修通的通向山外的公路,脸上挂着一丝羞涩的微笑,就像一朵寂寞的油茶花独自开在荒凉的山野,当她看见我后,赶紧捂住脸,“咚咚咚”地跑下楼;有时我看家茶花在灶前烧火,双手托着腮,似乎在想什么,火苗都快要舔到她的脸上了,她都不知道,直到她爹或她娘喊了几声,她才从醒悟过来,胡乱给灶里添几把柴。
一天中午,秋阳灿烂。阳光在山野里到处晃荡,一坡一坡的,一坝一坝的,就像无数的刚满月的小狗儿满山里乱跑。天碧蓝碧蓝的,几缕白云悠悠地长长地飘浮在天空中。山野里的庄稼,田坝里的稻谷齐刷刷地站在秋阳下,等待着与山民即将进行的亲密的对话。
我来到女儿河边,看见茶花蹲在河边的大青石上,丰满雪白的大腿浸在水里,浑圆白嫩的胳膊在秋阳下泛着光泽,一群小鱼不停地用水花一样的小嘴轮番在她那白嫩的小腿上吮着啄着;圆脸上、秀发上溅满了晶莹的水珠。茶花手里拿着一件粉红色的衣服,但没有动,好像在想什么。身后的柳枝上挂满了刚洗过的花花绿绿的衣服,河滩上也晒满了刚洗过的花花绿绿的被褥。茶花是一个爱干净又很勤快的女孩子,家里的家务活她全包了,爹娘和弟妹挑换的衣服从不放过夜,随换随洗,睡的被褥也一个月洗一次,我们来后,她还要帮我们洗衣服和被褥。
茶花听到脚步声后,赶紧将手里的衣服放进水里,双手使劲地搓揉起来,一上一下、哗啦哗啦地搓揉着,女儿河里便泛起无数雪白的水沫,水中那张美丽的脸也被揉碎了。一见是我,茶花脸上飞起了两朵红霞。
茶花洗完衣服后,就和我面对面坐在河边的柳树下。阳光下,茶花格外好看,十八岁的茶花的肌肤是五分白云伴进五分月光做成的,阳光的每一次触摸,都让茶花全身发出舒畅的荡漾。
茶花望了我几眼,嘴唇蠕动了好几下,但最终还是没有张开。眉头拧作一团,脸上弥漫出我出我从未见过的难为情。
我知道茶花肯定遇到了什么难事,需要我帮忙,我便问:“茶花,你有什么心事,能否对我说一说,或许我能帮你。”
茶花低着头,红着脸,从地上捡起几颗鹅卵石在手上把玩着,说:“我想外出打工去,可又怕我爹不准我去。”
“外出打工是好事嘛。现在政策好了,出去打打工,一可以见见世面,长点见识,二可以挣点钱,为家里减轻一点负担。你爹那儿我去做工作,保准没有问题。”我拍着胸脯说。
深秋的黄昏来得早,晚霞映红了半个天空,山野里流光溢彩。吃过晚饭,我和茶花爹各搬一把竹椅子坐在院子里的树下,一边喝茶,一边聊天,东一句西一句地胡扯,说到高兴处,我们两人都放声大笑。其实我心里一直想着茶花交给我的事,琢磨着怎么跟茶花爹开口。茶花坐在楼子上,装假拉鞋垫,暗暗地却给我打了好几个手势,我明白她的意识。
眼看天就要黑了,再不开口就没有机会了,看到茶花爹今天的心情很好,我便把茶花想外出打工的想法说了一遍,茶花爹听后,脸色便沉了下来,狠狠地抽了一口烟,烟头的火灿亮地闪了一下,又暗淡了下去,开口说,我不是不让茶花出去打工,我也知道打工能够挣钱,可我就是怕她在外面学坏,我丢不起那个脸。我慢慢开导说:那么多女孩子在外面打工,又不是茶花一个人,女孩子在外面打工学不学坏,关键在于自己不要有贪心,我看茶花本质好,不可能学坏;再说,茶花打工去了,如果遇到比较理想的后生家,总比嫁给大人说的人家要好,强扭的瓜不甜,往后她的日子好过了,你也就放心了……
于是,茶花爹紧蹙的眉头慢慢舒展开了,最后满口答应了茶花外出去打工的要求:“好吧,那就让她去吧!”
茶花显然听到了她爹的话,一块石头落地了。于是,她便放下鞋垫,掩着嘴“咯咯”地笑了,清脆的如画眉鸟在林中啼鸣,然后风似的跑下楼子,美丽的背影在院子里消失了,只给我留下一串笑声。

秋收过后,我们工作队要回城进行培训学习几天。那天我刚好要回县城去,茶花的爹娘便托我把茶花带进县城,并把她送上火车。
在此之前,我通过在深圳的同学,给茶花联系了一个工厂,并留下了电话号码,要茶花到深圳后打这个号码,以免发生意外。
那天零辰,雄鸡啼鸣两遍后,茶花娘就起床为我们办早饭。
吃过早饭,茶花穿着过年行亲时才穿的好衣服,上红下白,头发绾了两个蝴蝶结,走在前面。我背着茶花爹娘给我打发的板栗、花生、蜂蜜、鸡蛋等土特产走在后面,本来茶花要替我背东西,但被我拒绝了。
那天,正是油茶花开得最旺的时候,满山野里都像铺上了一层薄薄的白雪,风中一丝丝淡淡的清香扑鼻而来,沁人心脾。阳光明晃晃的,草地上,树枝上的露水跟了太阳的光束冉冉上升,汇集成云彩在蓝天上舞蹈,似停留的飞鸟,似垒起的棉团,似滚动的白雪……
一路上,茶花咯咯地笑着,脆脆的声音散发出茶花般的香气,一串串的,在山路上簌簌地颤动,一张鲜嫩的圆脸泛出熟桃一般透明的光泽。远处传来鹁鸪的叫声,一声叠着一声,一高一低,一个嘹亮,一个温婉,在这深秋的山野里,传递着它们隐秘的爱情。
茶花一路上问这问那。茶花问我,深圳有我们县城大吗?茶花到过县城,那还是她读小学五年纪的时候,她随老师到县里参加全县小学生作文比赛,那次比赛她获得了一等奖,事后老师领她把县城游了一遍,从此,在她的心目中县城就成了最大的地方,也是她向往的地方。接着就问一些有关打工的问题,如:打工挣得到钱吗,老板克不克扣工资,城里人欺负做乡下人吗,外出打工的女孩会变坏吗?……等等。我耐心地回答着她的一一提问。
茶花突然在一棵开满油茶花的油茶树边停了下来,只见她爬上树,从树上摘了两朵油茶花,将它们插在乌黑的头发上,然后又跳下来,身子倚在树干上,向前挺起丰满的胸脯,右手攀着一枝树枝,左手叉腰,椭圆型的脸上挂着微笑,一缕刘海飘在额前,两只大眼睛放出灵光,甜甜地说:“向叔叔,好看么?”此时的茶花鲜嫩娇媚,美丽动人,就像一个从天飘飘而降的仙女,下到了凡尘,貌美如花,纯洁无暇。我连忙说:“好看!好看!”茶花嘟起红润的小嘴,歪着头说:“哼,骗人!”然后做了一个鬼脸,转过身,又跑了起来,头上的两朵蝴蝶结在风中飞舞。
谁不向往美好的生活?谁不希望改变自己的命运?人总是充满着幻想,这种幻想其实就是理想。我为就要走出大山的茶花感到高兴。
一阵秋风卷来,一朵一朵的油茶花如玉色的蝴蝶一样在空中飞舞,有的落到我和茶花的头上、肩上、背上,仿佛我和茶花也成了蝴蝶。茶花张开双臂,在树林里跑起来,银铃般的笑声在山野里回荡。我回过头望了一眼山寨,山寨全蒙在一片洁白中。
一个月后,茶花给我寄来了一封信,信封中夹有一张彩照。照片上的茶花上身着雪白的夹克衫,下身穿苹果绿牛仔裤,脚上是一双红色的高跟鞋,一头乌黑发亮的秀发散披在肩头,一张小嘴笑得很甜,一双眼睛流动着对美好生活的向往,苗条的身子衬托着丰满的胸脯,就像一朵开在都市的油茶花,显达多么清纯无暇、天生丽质。照片显然是在工厂大门口照的。我又把她的信读了一遍,她在信中说,她很羡慕那些有文化的人,虽同为打工妹,但她们有着明显的知识优越感,接受力和理解力都比她强,知识就是力量,她引用了培根的一句名言,她还说,她报名参加了厂里的夜校技术培训班,她要利用工余时间多读点书,在信的最后,她表示,挣得钱后,一定要回到学校重新读书。
我也给茶花回了封信,希望她珍惜这次外出打工的机会,趁自己还年轻多学一点知识和谋生的手艺,也希望她挣得钱后能圆自己儿时的梦。

茶花走后的两个月,我们五年的扶贫工作也结束了,于是我们离开了村里。以后,我又调动了好几个单位,我再也没有收到茶花的来信,但我想,茶花一定会给我写第二封、第三封……信的。一定会!
如今,好多年过去了。无数的往事如云烟一样散去了。
此时,又到了油茶花盛开的季节。我驱车来到乡下,在山野里漫步。望着那满山满坡的洁白如雪的油茶花,我想起了茶花姑娘——
“向叔叔,油茶花好看么?”茶花的燕声莺语在我耳边萦绕,在眼前飘荡。(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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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向卫华,男,1967年11月出生。现在湖南省古丈县委组织部任职,古丈县作家协会副主席兼秘书长,2004年开始文学创作,创作近300万字的文学作品,主编《古丈县地名志》《古丈县革命老区发展史》等书,总纂第二轮《古丈县志》,出版《古丈史话》等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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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网络 / 审核?春天树 / 责编?一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