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愿今晚有雪
作者:岳阳市一中易石秋
冬天已经过完了,至今也没有看见一点儿雪的影子,不禁生出丝丝失望来。除去耳熟能详的民谚里对雪的渴望不说,没有了雪,冬天就失去了很多的乐趣与诗意。没有了雪的冬天还能叫做冬天么?尽管如今的城里真的已经不知道季节变换,我们都早已经习惯于在各类电器的陪伴下浑浑噩噩地生活着,但此时的我竟也变得颇为怀疑起来。
时下被尘埃与废气包裹着的人们对环境污染已经极为深恶痛绝,特别是雾霾几乎已经无处不在,真的是“任是深山更深处,也应无计避雾霾”了,以致近来那些调侃雾霾的俏皮诗文即使出版一部专集,也足可以洋洋大观了。确实环境的重度污染带来的空气异化,不仅严重地影响到了我们的生活,也深深地影响到了我们的情感记忆与文化心理。其他的不说,至少我们平日里津津乐道的“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那样的对于自然充满诗意的描述,现在就变得空前的残缺起来。即使在我们这样四季分明的温带地区,竟然都已经有两年没有看到一场真正意义上的雪了。
在那个并不遥远的过去,雪可是我们冬天生活里的常态呀。
因为从小生活在大云山腹地,天气比一般丘陵地带要寒冷得多,立冬还不是太久,雪就已经开始飘飘悠悠地降临起来,甚至用不着欢呼“一片两片三四片”,就已经是“千树万树梨花开”了。有时候晚上上床上时还是枕着冷风冷雨入眠,一觉醒来就已是遍地铺满着洁白的地毯了。如果气温更低一些,还会有一条条又长又大的冰棱子从屋檐的滴水处一直往下吊着,那冰晶雪玉组成的世界可是真正的琼楼玉宇呀。这时我们就会找来长长的竹篙扫下其中的尖端,把它拿在手上,一边当着冰剑比划,一边当着冰棒吮吸,有着难以言喻的惬意。尽管当时条件差,孩子们的穿着都十分单薄,但是我们不仅没有半丝寒冷萧瑟的感觉,还有着一种对温润如玉触手可及的激动与满足。甚至时至今日冰棒都是我的至爱之一,也许渊源就在这里吧。
更有趣的还是早早起来,站在屋檐下开放的长廊上眺望对面水库大堤上尴尬的行人。那里有一条村里唯一的比较宽阔的大路,不过因为要就着大堤因势起形,所以坡度比较大。平时倒没什么,一到下雪结冰就特别的路滑,只要雪天从那里经过,坐上几次“土飞机”(我们对从地上溜下来的戏称)一定是不可避免的。因为哪里是全村唯一一条主干道,不仅我们村里必经,下游的几个村要去公社(后来叫乡)办事或供销社采购物品都别无他途。不过为了减缓惯性,把整个斜坡分成了之字形的几段,又是黄泥巴地基,即使跌倒也不会伤着。只是喜爱刺激往往是少年们的天性,在我们那个单调得极为平面的生活里特别地需要一些调味品,所以雪后等着看开土飞机几乎成了我们那时候十分有趣的传统剧目。
最激动人心的当然是一遇雪天就可以不上学,一则大山里的村庄住得特别的分散,高山雪后极易冰冻,学校担心出安全事故,二则那时读书也并非十分紧要的事,一有由头大家都愿意休而息之。这样我们这帮小伙伴就可以拥有充分的时间去踏雪寻兽了,以致那种伸长脖子望雪来的感觉今天还那么清新地留在我们的记忆深处,一想都觉得甜甜的,充满着独特的童趣。那种快乐可比鲁迅先生百草园里的雪地捕鸟有趣得多,毕竟鲁镇只是平原之中的城镇,园子里的空间太过有限,而我们则享有整个山野田园,任由你纵横奔走,有时甚至觉得自己都成为了自然中的野人。更重要的是我们那样的高山密林之中确实有不少的飞禽走兽出没,尽管冬藏之后大部分鸟兽敛迹,但黄鼠狼、野兔子、地花子(一种类似兔子的小动物)、野猪等走兽与斑鸠、野鸡、老鹰等飞禽都是不冬眠的,这就为我们的活动提供了最大的动力。它们出来觅食之后雪地上布满了深深浅浅的脚印,有时直看得我们欣喜若狂,似乎只要按迹寻踪就可以丰收在望。一路上我们的脑海里充满了五颜六色的梦幻,几乎都可以闻到野味的香醇了,这在那个食不果腹、打个牙祭更是十分稀罕的年代,是有着十分足够的吸引力的。有时候我们终日都在奔走,看到足迹一直延伸到了某个洞穴更是激动不已,用木棍撩拨,甚至找来枯枝败叶熏烤,可惜的是经常把我们自己都熏了个够呛,鸟兽却踪迹全无。但我们就是乐此不疲,几乎每次都是乘兴而往兴尽而归,即使有时弄得身上湿漉漉的,手脚都冻得有些发僵,回家还要等着挨骂,照样兴味盎然。正如陆游所说“汝果欲学诗,功夫在诗外”,也许我们踏雪寻兽的真正乐趣根本就不在于野兽本身,而在于踏与寻之中,在于奔走山林,在于融入自然,在于尽情释放吧,毕竟拥抱自然是人类尤其是儿童的天性。
还有些雪是要用整个生命去铭记的,例如1980年寒假的那一场雪。
也许瑞雪与丰年真的有着某种必然的联系吧,那年寒假的那场雪可真大,整整下了三天三晚,足足有半尺来厚,至今都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记忆之一。
那是我中学时代的最后一个寒假,随着高考的临近,老师与同学都显得高度的紧张。那时刚刚恢复高考不久,老师与学生都蓬勃着一种战斗的激情,将赢得高考作为生平第一等的事业。老师是为荣誉而战,要在学生的身上挽回自己在无休止的运动之中被无情地剥夺去了的青春,学生则是为明天而战,要在短短三天的考场搏击中改写自己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命运。因此对时间的争夺与利用几乎已经接近白热化,寒假也就被最大限度的推迟。也许是真的感动了上苍,特地要来珍惜师智与生力,待到小年刚过时,霜风突紧,黑云压城,大雪忽然铺天盖地而来,把整个山川、田野、道路都遮了个严严实实,还兀自飘飘悠悠的挥洒个不停,大有呵气成冰之势。老师们这下可慌了,生怕同学们过年回不去,因为在我们那样的高寒山区最害怕的就是冰冻,当时又没有我们今天这样准确的天气预报,只好趁着道路还没有被冰冻上,赶紧“提前”放假。并且一个个送到校门口,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们宁可远一点也一定要走大路,千万不要贪图近路弄伤人,好像如有可能,恨不得一个个背着送回去一般。让我们感动极了,不仅没有丝毫的焦虑,心中甚至十分的庆幸起有这么一场雪来,让我们在书山题海之外的另一个侧面看到了老师们深藏在玉壶里的冰心。后来小小的毛田区高成为了我们这帮学子们最重要最温馨的生命驿站之一,很多的同学就是从这里起航梦想,走出大山,走向全国,走向世界各地,触摸到了更加高远的天空,而这一镜头当然也定格成为其中一道永恒的风景。
因为我与堂兄兼表兄(只大我半岁)同班就读,基本上每次都同来同回,这次就更不例外。因阿姨在他只有半岁时就因突发事故去世,由爷爷奶奶带大,所以看得十分宝贝,没有受到过哪怕丁点儿困难历练。现在要在雪地里步行30来里,特别是越到后来越是爬坡,而且风越大,路越滑,越是觉得寸步难行。我因是家里的长子,兄弟姊妹多,家庭负担重,长期帮着父母遍山遍地地打柴扯猪菜,也可以说是惯经风浪了,都深感十分吃力,可真是苦了他。果然十多里后他就坚决不肯走了,要我先回去带信让他父亲来接他。我只得苦苦劝说道:“叔叔又没有轿子,更没有车,即使来了还不是要靠你自己走,我们还是慢慢走吧,实在走不动了就歇歇再走。”好说歹说,走走停停,用了很长时间终于走到了家。
走到家门口,堂兄突然高兴起来,感慨地说:“原来我也能在冰天雪地里走这么远的路,俗话说,兄弟同心,其利断金,看来历练与困难里的相互扶持真是人生的必修课呀。”在后来决定人生命运的那场大考中,我们也都表现出色,双双被重点大学所录取,也许生活也像走路,只要有了坚持与激励,就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吧。后来我多次陪堂兄重走过那条路,每次都会感慨万端。去年他海外云游近20年后归来,又不由自主说起了这段往事,那风雪中的扶助跋涉里的温情至今都是我们人生之中最温暖的记忆之一。
最大最厚持续时间也最久的当然要属2008年的那场雪了,甚至在整个湖南都演变成了一场百年不遇的冰灾,不少人至今谈起都心生寒意。因为小孩要赴长沙参加艺考,就像全天下所有的父母们一样,我也放心不下,想去凑凑热闹帮个人场,正好我的两位好友李方爱、杨天明的小孩也面临同样的选择,于是几家一路同行。
车当然是不能开了,我们找熟人弄了几张火车票一同去长沙。下火车一看,也是冰雪连天,积雪难行,原本约定到后打电话让在国防科大任教的杨岳湘同学开车来接一下的,也不好意思开口了。等了好一阵,也不见有的士经过,只好耐下心来,改为乘坐带链条的公交。
一上车,只见几个小伙子在跟公交司机谈话,把前门挤得满满当当,从那语气看,似乎熟人一般,我们心里有事,也就没有在意。我经过时,好像口袋被谁动了一下,等我把行李放好,一摸口袋,兜里一个装有5000元考试费用的信封已经不翼而飞了。我立即明白是被偷了,而那群与司机谈话的青年人已经一哄而散。回顾刚才的细节,我甚至怀疑他们跟司机几乎就是一伙,至少司机对这些人及他们的伎俩早已司空见惯,却没有半句提醒,哪怕是一丁点暗示,司机也应该是难辞其咎。我就去与司机理论,却被他推得一干二净。我原本对司乘人员颇有好感,觉得他们日复一日地跟各色人等打交道,实在不容易,经此闹剧,心中不禁大打折扣,真是世风所及,难有完卵。
也曾想去车站派出所报案,但想想我们的破案率,谁还会拿你那5000元钱说事,说不定还得多增一番烦恼。再加上要赶时间,只好自认倒霉,花钱买教训了。但这是小孩这些天艺考的报名费与生活费呀,我当时又不会用银行卡,心里还真不是滋味。二友见状,立即先递过来2000元让我交给孩子做报名费,并提出对孩子这些天的生活费用大包大揽,还净讲笑话逗我们父子开心,让我们在弥天风雪与冰冷的心境中感受到一种融融暖意。
刚刚把住宿和小孩接下来几天的考试日程安排好,原来讲好来接的杨岳湘同学见久没联系,就打来电话问情况。一边责备我们到后没及时跟他联系,让他一顿好等,一边说要过来请我们吃晚饭,把酒言欢,驱除旅途的疲惫,让我们一定要等着,并且不由分说就挂了电话。尽管是同城,但国防科大在东北,我们下榻的湖大宾馆在西南,也可以算得上“路途遥遥”了,何况要在冰雪里穿行呢?后来才听说因为的士难招,他拿着两瓶酒硬是在雪地里跋涉了好几里地才坐上车。这在一般人尚且难得,何况岳湘同学当时已是军内很影响的学术带头人、博士生导师、任职多年的正师职领导干部呢?古人说,一饭千金,这一份真情又何啻万金!
更加令人想象不到的是,听说我们因为都有事,在把孩子们的生活安排妥当后需要连夜赶回时,岳湘竭力挽留。一会儿打电话到气象台问天气状况,一会儿打电话去火车站与高管局详细查询车辆通行情况,评估通行风险,好像如有可能,巴不得自己先去打前站一般,把站在旁边的服务员都深深感动了。
雪之于人不仅仅只是一个季节的独特象征,更是一种人生体验,一种生命情怀,一种晶莹剔透的情感,一首写满天地的诗行。
又近冬残岁暮,但愿今晚有雪,一觉醒来我们再看到一个玉洁冰清的世界。
【作者简历】:
易石秋,男,1965年生,1985年毕业于湖南师范大学中文系,本科学历,学士学位。
1985年7月迄今一直在岳阳市一中工作,1998年被评为中学高级教师,2000年参加教育部“跨世纪园丁工程”培训,成为国家级青年骨干教师,2013年岳阳市启动首席名师评选,被评为首届“高中语文首席名师”。现任湖南省语文教学研究会会员,岳阳市教育学会理事,岳阳市作家协会会员,岳阳市楹联学会会员。在《语文学习》、《学习与研究》、《语文教学通讯》、《教师》、《教育周刊》、《教育技术》、《湖南日报》、《湖南工人报》、《岳阳日报》等报刊杂志发表作品近200篇,先后出版诗文集《我且行吟》、《眼底乾坤》、《沧海浮生》、《古风今韵》、《飞鸿处处》5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