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公岛简介
道行天下系列志怪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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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心志异（89）刘公岛
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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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心向慈化无明
刘公岛
刘公岛，三面环海，黑松遍覆，如一颗碧绿的翡翠，镶嵌在海面上。
广场上，游人稀少，锚舵雕塑，如一位昂首的巨人，矗立于天地间。
继道和舞由黄海龙王相陪，慢步走出刘公岛轮渡码头大厅。
黄海龙王指着广场上一对鹤发童颜，仙风道骨的老年夫妇介绍道：这是本岛的刘公和夫人，久居此岛，救危济难……
刘公和夫人满面笑容地迎上前来，冲龙王摆了摆手：不要虚套，不要虚套，贵客光临，老朽与夫人荣幸之至。老朽本是闲人，非郡守非城隍非土地，今日就算尽地主之谊，陪两位贵客在这岛上走走看看。
继道忙上前一步，笑着说：感谢刘公和夫人的盛情，今日来此打扰，给你们添麻烦了。
舞笑着说：刘公刚才说就算尽地主之谊，是什么意思？此岛以您为名，您不就是此处的主人吗？
刘夫人走到舞的跟前一伸大拇指：都说龙娘心思缜密，冰雪聪明，今日一见真是名不虚传。老头子这几年在这住腻歪了，现在不在这长住了，但家还在这里，所以经常出去转转，这不前几天刚从南方回来。
舞好奇地问：你们到南方去干吗？
刘夫人拉着舞的手，不停上下打量舞：到南方去过夏，回来准备过冬。
舞一愣：过冬不是应该去南方吗，怎么反倒回这北方了？
刘夫人说：南方冬天太热。
舞有点发懵：这世人都喜欢到暖和的地方过冬，凉爽的地方度夏，你们过冬却喜欢冷点的地方？您这怎么反着过？
刘夫人笑着说：您也不用称我为您，我还是您的后人哪。您不是常说，世人都是颠倒颠嘛，所以我和老头子就颠倒着过。
继道看两人聊起了家常，看了一眼刘公与黄海龙王：我们边走边聊吧，现在先去哪里？
黄海龙王看了刘公一眼：先到小神的小庙如何？
刘公点点头：好，如此安排公私兼顾，挺好。
路过海军公所门前，舞围着公所门前的旗杆础石转了一圈，看了海军公所的匾额半晌，转头问刘公：此地见证了清朝水师的建立与覆亡，当年甲午海战的时候，您在干嘛？
刘公看了一眼海军公所的大门：躲得远远看着。
继道没想到舞会问这么尖锐地问题，看了舞一眼。更没想到刘公会这么干脆直接地这样回答，不由有些发愣，半晌，轻叹一声：世外之人，做事真是和凡人不一样，不过倒也能理解，您不能逆天而行。
刘公淡然一笑：这事其实和老婆打架没什么区别，谁的终归就是谁的，这只是一场经历而已，血海深仇、冤深似海，最终也只不过是一场经历。
舞沉思片刻，疑惑地问：神仙能救命吗？
刘公淡然一笑：救得了小命，救不了大命，救小命也是他有命才救。
继道沉吟片刻：救得了小命救不了大命，刘公的意思是说，个人遇到灾祸时，如果有特别的因缘福报，神仙会出手相救。但像清朝这样国运已尽，将有新的力量代替它行世时，旧王朝也就只能随它消亡。这场战争的失败只是其消亡的一个因素，就是没有甲午海战，也会有别的事件让它衰落，就像历史上的商亡周兴，唐去宋来，这是天命所在，神仙也要顺天而行，所以您才选择了做壁上观。
刘公冲继道一伸大指：对，您是看明白了。
舞沉思片刻：既然一切天定，那就让一切自然发生好了，今次请我们来这里又是为什么？
黄海龙王看了刘公一眼，冲继道和舞拱手行礼：此次请二位前来，主要是解一段这里的冤情。当年甲午海战后，丁汝昌将军和他的几位手下大将沉冤末雪，一直含屈囚于此地，二位到了小神的庙里，也就明白了。
舞看了继道一眼，轻轻点了点头，继续问黄海龙王：那为什么让我们来解这个冤情？是不是因为他们当初是自杀的，要承受每七天一次自杀的果报？
黄海龙王拱手回话：非是如此，七日一死，那是煞气，非是冤气。当年甲午海战失败，丁汝昌等官兵被困刘公岛，当时内有官兵叛逃，外有强敌围攻诱降，丁将军誓死不降，决心以身殉国，在绝望中吞鸦片自杀。错就错在丁将军死前本应亲自将大印截角作废，可惜他所托非人，手下军官牛昶昞，马格禄、浩威等人盗用他的印信，借丁将军之名与日方签订了《威海降约》。不知内情的光绪帝震怒恨极，下令将丁汝昌的遗体穿上黑色的丧服入棺，封棺之后将整个棺材漆成黑色，外加三圈铜箍，铁链缠棺，不许下葬。灵柩曾暂厝在小神的西厢房内，后来灵柩虽运走了，但丁将军的魂魄却被锁困于此，百年来日夜煎熬，不得解脱。
继道沉思片刻：我记得史书上记载宣统二年(1910年)，经载洵及萨镇冰等人力争，清廷为丁汝昌等平反昭雪了呀。
黄海龙王摆摆手长叹一声：非是这么简单，因为丁将军他们是军职，当初对他们的处罚是军令，是光绪帝下的命令，要解除对他们处罚的命令，只有比当初更高的命令才能解除，宣统皇帝的赦令无法解除光绪皇帝的命令。
龙王庙，青砖黑瓦，片石铺地。
继道和舞坐在上首，黄海龙王和刘公夫妇坐在东侧，西侧的四张椅子前拱手站立着四位披头散发，衣衫褴褛，血污满身，身穿清朝官服的汉子。
黄海龙王冲继道和舞一拱手：屋里有些局促，我们就在这院里以天地为堂吧，感谢大地和龙娘受各位将军乞请，辗转千里，不辞辛劳，日夜兼程，来到此地。
继道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黄海龙王一指对面的第一位将军：丁汝昌，北洋水师提督，早年参加过太平军，后来归投于曾国藩的湘军。李鸿章组建北洋水师时，将他召至部下，成为北洋水师的最高指挥官。中日甲午战争爆发后，丁汝昌饱受抨击，被革职留任。后舰队战败困守刘公岛，于乙未年2月12日晚吞食鸦片自尽，时年59岁。
丁汝昌听完黄海龙王的介绍，伏地行礼，一言未发。
黄海龙王又指着第二位将军介绍：戴宗骞，安徽寿州(今寿县)人，在甲午战争爆发时担任威海卫陆路统领，率领绥军4营，守卫威海卫北岸炮台。乙未年1月，日军在山东荣成湾登陆后，从陆路进攻威海卫。负责守卫南岸炮台的分统制刘超佩不战而逃，导致南岸炮台失陷。戴宗骞率领军队奋力抵抗，并对日军展开反击，一度成功收复两座炮台。随着日军增援部队赶至，戴宗骞陷入孤立无援地步。丁汝昌派人将戴宗骞接到刘公岛，好言宽慰。戴宗骞自觉罪不可恕，吞金自杀，时年53岁。
戴宗骞跪地行礼，一言未发。
黄海龙王又指着第三位将军介绍：杨用霖，福建闽县人。威海卫之战打响时，杨用霖任北洋水师左翼总兵兼“镇远”号管带，指挥“镇远”号对日军进行抵抗，打退了日军舰船8次进攻。当丁汝昌自杀殉国后，威海卫水陆营务处提调牛昶有意投降，推举杨用霖前去与日军接触。杨用霖断然拒绝，吟诵着文天祥“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诗句，举枪自杀，时年41岁。
杨用霖跪地行礼，一言未发。
黄海龙王又指着第四位将军介绍：张文宣，安徽合肥人。他家与李鸿章家关系密切，还资助过李鸿章兄弟求学。李鸿章组建北洋水师时，将张文宣调到威海，率亲军正、副两营驻刘公岛。张文宣在刘公岛悉心经营布防，将刘公岛变成固若金汤之地，在威海卫之战中，当南岸炮台和北岸炮台都落入日军之手后，刘公岛还能苦苦支撑。在外援无望的情况下，张文宣仍然率领北洋护军将士奋力抵抗，誓与炮台共存亡，身上多处受伤，在丁汝昌自杀殉国后，张文宣决定仿效，给李鸿章留下一封遗书后，于2月12日毅然自杀，时年45岁。
张文宣跪地行礼，一言未发。
黄海龙王看着跪在地上的四位将军：各位将军有何冤屈，尽管诉说，让大地和龙娘为你们做个评断。
继道看着披头散发，衣衫褴褛，血污满身的四位将军，心中一阵巨痛，鼻子一酸，眼中涌出一股泪光，指着丁汝昌身上的三道铁锁绳，对舞说：我看先把丁将军的铁锁绳除下吧？
丁汝昌口中发出一声嘶哑的干嚎，痛苦地摇了摇头，眼中泪如雨下，没有说话。
舞奇怪地看着丁汝昌：你为什么不说话呀。
丁汝昌抬起头，张开口，用手指了一下自己的嘴。
舞看到丁汝昌的口中一片焦黑，没有牙齿没有舌头，只是一个空洞，恍然明白了过来：是你当年吞服鸦片烧坏了口舌吗？
丁汝昌点点头，伏地痛哭，边哭边往前爬，爬到继道的跟前，双手拍地，涕泪横流。
继道眼中含泪，声音低沉：丁将军，我知道你是被冤屈的，你一心报国，本是舍身取义，可惜被奸人所乘，蒙百年之冤，但是你为国家为民族，已经尽你所能了，这些后人都已看到。
丁汝昌边哭边点头。
继道叹了口气：大厦将倾，独木难支，时势所在，非你个人所能扭转，但你做了你该做的，做了你能做的，至于结果如何，天运所在，也非你能左右，这一点希望你能明白，你完全可以问心无愧。
丁汝昌点点头，继续捶地痛哭。
舞沉思片刻，对继道说：现在回头看当年的那些事，我就觉得那时候的人，无论是高官还是百姓，见识是非常短浅的，心智也非常的低，很多时候并不是根据事实去做判断和做事，而只是凭着自己的好恶甚至就只是凭着自己的想象去做事，从评判和处理丁将军的身后事上，其实是呈现了每个人的心态和见识。
继道点点头：我觉得丁将军和北洋水师的官兵在当时己经做到了他们能做的最好状态，那些在后方说闲话的，只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那么能你咋不上战场冲锋陷阵？
舞点点头，看了一眼跪地痛哭的丁汝昌，对继道说：我觉得，别人怎么看不重要，因为别人的见识终归是有限的，关键是他自己怎么看待自己，他身上的这三道铁锁枷身，是因为当时他在绝望中自杀，其实是有很重的自罪心理的，再加上当时光绪帝下得那个评判，他是陷在了自罪加他罚的情结中了。现在他不能说话，我们无法听到他的心声，那就用点头和摇头来试着沟通一下吧。从来没遇到这种案子，可愁死我了。
继道点点头：也好。
舞轻叹一声，看着丁汝昌，轻声问：你是不是觉得自己作战不力？
丁汝昌点点头。
舞沉思片刻：那你是觉得你指挥的不好？
丁汝昌摇摇头。
继道问：你觉得是战备不如敌人？
丁汝昌点点头。
继道继续说：这么说的话，战败的责任其实是在朝廷身上，就非是你等之过了。
丁汝昌表情痛苦地摇摇头。
舞想了一下，问：你摇头是因为什么？你是说不该妄议朝政，为尊者讳？自已不该说朝廷的不对？
丁汝昌点点头。
舞轻叹一声：你觉得不是国家不好，是自己不行，才导致此战失败？
丁汝昌点点头，捶地痛哭，哭着哭着开始大咳，咳了几声，吐出了一块恶臭的血团，继续伏地痛哭。
舞长叹一声：你是觉得海战失败，丢了威海卫，很痛心是吧？
丁汝昌边哭边使劲点头。
这时刘公站起身来，对继道和舞说：我来替丁大人翻译翻译，这事从头到尾我看得清楚，这事不怪你，丁大人。
丁汝昌抬头看了刘公一眼，没吭声。
刘公不以为意：你虽战败，可你也没少吃炮弹呀，丁将军我就说你是个死心眼，这些年我都说你多少回了。
丁汝昌白了刘公一眼，没作声。
刘公继续说：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傻呵呵地受苦。
舞看了一眼丁汝昌：我很能理解丁大人的感受，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现在自己战败，被朝廷定罪，这是军令压身，自己只能受着。
刘公轻轻一笑：那您下个军令赦免了他们不就行了嘛？
舞一愣，恍然明白过来：是呀，这事还可以这样玩？！
刘公笑呵呵地说：是呀，当然可以这么玩，刚才这一路上我都和您说了，只是您没当回事。
舞一指继道，笑着说：不是我没当回事，是他没当回事。
继道无语地摇摇头：是我没听明白，这锅我来背，反正我也背习惯了。
众人大笑。
继道走到书案前，略一沉吟，笔走龙蛇，写出赦令，端端正正地盖上四方印。
一道金光从赦令射出，丁汝昌身上的铁链遇光而逝，四个人身上的官服焕然一新，人也变得容光焕发，神釆飞扬。
丁汝昌跪倒在地，抱着继道的腿放声大哭：昌冤哪，但昌问心无愧了。苍天有眼，百年后终于有人懂我这一片赤诚报国之心了，昌心安矣！
丁汝昌身后的三位将军也走到继道的跟前跪地行礼。
丁汝昌起身指着他们三人说：当年他们追随昌殉国后，一直在昌身边相陪，这些年昌身被铁锁，失去自由，都是他们几人在为我奔波，这次乞请大人来此，也是他们所为。
继道点点头：为国尽忠，为友尽义，为事尽心，你们三人忠义双全，尽职尽责，是军人的典范，世人的楷模，可敬可赞。
舞接过话头：你们不但是护卫丁将军，你们也是在护卫国家，你们尽了军人的职责，也尽了军人的最高荣誉——马革裹尸，大义凛然。你们染血疆场，后世子孙必定会记住你们的丰功伟绩，永世不忘，三位将军可有什么愿望？
三位将军互看一眼，拱手行礼：我等愿意继续追随丁将军守我国土，护我海疆。
继道看着丁汝昌和三位将军点点头：好，那你们就和黄海龙王一起，继续守卫这片海疆吧。
丁汝昌率三位将军冲黄海龙王单膝跪地：我等怎敢与龙王大人相提并论，今日我愿召集旧部，重整军威，听从龙王大人差遣。
黄海龙王仰天大笑：好，好，你们都是好样的，都是好孩子，都是血性男儿，万里海疆，有了你们，从此将固若金汤，永保安宁。
丁汝昌和三位将军叩头礼毕，起身奔向海边，高声呼喊，声震海天。
黄海龙王冲众人一拱手：小神今日所行圆满，先行告辞，来日再见。说完飞身升入半空，手中令旗一挥，海面升起一层薄雾。
随着丁汝昌的喊声，海面上的薄雾中出现了几十艘战舰。丁汝昌领着身后的三位将军飞身上舰，随着空中的黄海龙王驶向海天深处。
刘公看着黄海龙王和舰队远去，回头冲继道和舞一伸大指：百年之冤，今日得雪，可喜可贺，二位功徳无量。这实在是一个高明之举。如同一个人的祖先，如果受了不白之冤，倍受欺辱，那么他后世子孙的力量也会受到压抑。如此追根溯源，釜底抽薪，实在是高明之至。
继道长舒一口气：是上天垂慈，大家援手，才侥幸功成，实在不敢贪天之功。
刘公摆摆手：莫要谦虚，莫要谦虚。你们这一路拼杀过来，哪一桩哪一件不是以命相博，生死悬于一线？你们今日就要回程，见面不易，小老儿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继道满脸笑容：刘公不要客气，但请指教。
刘公轻咳一声：为男儿者，相当不易，在外家国大义，在内妻儿老小，外面要建功立业，在内亦要维护好家庭，这是每一个男人都肩负的一个重任，你挑也不挑？
继道笑着说：家国内外，责无旁贷，怎么推卸？虽难不辞。
刘公笑着说：其实也可以不挑，剃个光头当个和尚就啥事都没了。
继道长叹一声：躲够了，躲了那么多世，还不是躲了初一躲不过十五，还是您那句话，该是谁的就是谁的，抢不来，也躲不了，那句老话说的很对，因缘所在，神仙莫逃。
刘公看了夫人一眼：小老儿和老妻一直在这岛上躲清闲，我不管什么家国大义，每天只与老妻斗嘴砸舌，看看这日出月落，听听海潮闻闻松香，也是很不错的，此事非官途，十分悠闲。小老儿为什么老和老妻砸牙？真实原因就是俩字——闲得。你们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每次出来都吵个不休？
继道沉思片刻：是我太着急做事、着急赶路，没考虑到她的疲累，以后一定注意劳逸结合。
刘公点点头：快就是慢，急则生乱。你们将来时日长远，去的地方也多，切记莫再吵闹，失了身份。
继道和舞互相看了一眼，点点头：感谢刘公教诲，谨记在心，欢迎二位他日到舍下喝茶。
刘公和夫人拱手致谢：山高水长，二位前程不可思量，再见时当会是另一番风光，到时一定叨扰一杯美酒。
